沈府的桂花开到第三茬时，整座酆都皇城都浸在清润的香里。
沈昌站在正厅外的廊下，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的玉佩——那是块暖玉，被他常年带在身上，早已养得温透，可此刻却暖不透他掌心的冷汗。
“家主，夫人那边……”管家福伯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颤音，话没说完就被内室传来的一声清亮啼哭截断。
沈昌几乎是踉跄着冲进去的。
产房里还弥漫着淡淡的药香和浓重的血腥气，黎棠躺在铺着软缎的床上，清瘦的脸上苍白如纸，却在看到他时弯了弯眼。
接生婆抱着个红布裹着的小小襁褓，见他进来，忙将孩子递到他怀里：“家主，是位小姐，哭声可亮堂了，是个有福气的。”
襁褓里的小家伙闭着眼，睫毛像沾了露水的蝶翅，小拳头攥得紧紧的。沈昌这辈子握过最重的剑、接过最险的宗门密令，此刻却觉得怀里这团软乎乎的小生命，重得让他几乎颤抖。
“夫君，”黎棠的声音轻得像羽毛，“给她取个名字吧。”
沈昌低头看着女儿皱巴巴的小脸，又望向床边那盆被黎棠养了三年的棠溪草——那草寻常时候只抽细叶，今早竟破天荒的开了串细碎的白花。
他喉头动了动，声音有些沙哑：“就叫她……棠溪，沈棠溪。棠是你的名字，溪是……愿她往后的路，像山溪一样，清畅无阻。”
黎棠笑着眨了眨眼，激动的泪珠顺着眼角滑进鬓角，“是个好名字。”
谁都知道沈家世代修仙，到了沈昌这代更是成了酆都皇城第一修仙世家，可他和黎棠成婚七年，膝下始终空悬。
族里早有闲言碎语，说黎棠是凡女，恐难诞下有灵根的子嗣，如今这孩子的降生，不仅是他们的盼头，更是沈家的底气。
更让沈昌惊喜的是，在棠溪满月那天，请来看灵根的长老刚将测灵石放在她手心，那石头就发出了温润的火红色光芒，光芒凝成一道细流，在石面上缓缓流转——竟是百年难遇的仙灵根。
“是仙灵根！沈家要出天骄了！看这颜色应当是极其稀有的火系灵根！”长老抚着胡须大笑。
沈昌望着女儿抓着测灵石咯咯笑的模样，突然想起半年前偶遇的那位云游道人。
当时道人看着黎棠的孕肚，留下一句“此女有仙缘，五岁需离尘”，他那时只当是江湖术士的胡话，此刻却心头一动。
时光在沈府的晨昏里溜得飞快。
沈棠溪三岁时便熟读各种经书并且倒背如流，四岁时便能使用火系灵力给自己做吃食。
直到到五岁生辰那天，她正蹲在桂树下看蚂蚁搬灵米，就突然被沈昌牵着手带上了马车。
“爹爹，我们要去哪里呀？”沈棠溪仰着红扑扑胖嘟嘟的小脸，穿着粉色的小衣衫，辫子上还别着朵刚摘的桂花。虽然尚且年幼，美貌却初见端倪。
沈昌坐在她旁边，替她理了理衣襟：“爹爹要带你去见一位先生。那位先生住在很高很高的山上，能教你像爹爹一样御剑，还能让你看到比酆都皇城的云更高的地方。”
沈棠溪的眼睛亮了亮，像落了星子：“比爹爹还厉害吗？”
“厉害得多。”沈昌望着远处渐显轮廓的青山，声音低沉下来，“那位先生是从天上来的神仙，人称玄子真君。能拜在他门下，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福气。”
马车在山脚下停了，眼前的山直插云霄，云雾像纱幔一样绕在半山腰，看不见石阶，只有一道若隐若现的白光，像是从山顶垂下来的丝带。沈昌牵着沈棠溪走到白光前，轻声道：“握紧爹爹的手。”
脚下突然腾空，沈棠溪惊呼一声，却被父亲稳稳护在怀里。
风声在耳边呼啸，她偷偷睁眼，看见脚下的酆都皇城缩成了巴掌大的一片，田埂像绣在绿绸上的金线，而他们正顺着那道白光向上飞——这就是爹爹说的御剑吗？原来飞起来是这样的感觉。
不知过了多久，白光落在一片开阔的平台上。眼前的山不再是酆都皇城那种温润的青，而是透着淡淡的紫，连空气里都飘着细碎的光点，吸入肺里，像喝了最甜的泉水。
“此处便是紫晨山。”沈昌的声音带着敬畏，“那位就是玄子真君。”
沈棠溪顺着他的目光望去，只见平台尽头的石台上坐着个道人。不知是不是修仙的人都长寿，且不易老，反正她瞧着面前的人尽管留着一撮小白胡子，却比爹爹还年轻一些。
玄子穿着件玄色的宽袖道袍，墨发用根木簪束着，面前放着柄插在石缝里的剑。
明明隔着很远，沈棠溪却觉得他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，像山巅的月光。
“你来了。”道人的声音不高，清冷的却像落在心湖上的石子，荡开层层涟漪。
沈昌躬身行礼：“真君，小女沈棠溪，今日特来拜师。”
棠溪被父亲推了推，忙学着大人的样子弯腰：“棠溪见过真君。”
玄子真君看着她，目光在她眉心停留了一瞬：“火系仙灵根，心性尚可。既来了，便是紫晨山的人。”
他抬手挥了挥，一道紫光落在棠溪眉心，眨眼间便又消失，“这是入门印记，往后你便是剑道宗第二十位弟子，沈棠溪。”
话音刚落，平台另一侧传来脚步声。一个穿着大红衣裙的女子走过来，约莫二十出头，眉眼清秀，腰间挂着柄短剑。
她走到玄子真君面前行礼，声音清脆：“师父，弟子聂瑶回来啦。”
“回来的正好，给你介绍一下。”玄子真君点头，对着沈棠溪说道:“她便是你的十九师姐。”又对着聂瑶叮嘱道:“往后多多照拂你这位小师妹。”
“是，师父。”
聂瑶蹲在小小一只的沈棠溪面前，弯唇笑了笑，那笑容里带着温和：“小师妹好，我是聂瑶。”
沈棠溪看着她腰间的剑，又看了看石缝里那柄比自己还高的剑，突然觉得这紫晨山的风，都带着剑的清冽气。
她抬头对聂瑶露出一个可爱的笑容：“师姐好！”
沈昌站在一旁，看着女儿被聂瑶牵着手走向远处的恢宏的殿宇，眼眶有些发热。
他知道，从这一刻起，沈棠溪不再只是沈家的小女儿，她是紫晨山的弟子，是要踏上仙途的人。
山风吹过，带来远处剑鸣，像是在为新入门的弟子奏响序曲。
玄子真君望着两个渐行渐远的身影，指尖轻轻叩了叩石面，石缝里的长剑似乎颤了颤，发出一声极轻的嗡鸣。他身边渐渐浮现出了另一个人的轮廓……紫晨山的桂花也开了，比沈府的更盛，香气漫过整个山头。
沈棠溪回头望了一眼，看见父亲的身影渐渐变成了山下的一个小点，她吸了吸鼻子，但很快年幼的她又被聂瑶手里的糖葫芦吸引了注意力。
“师姐，这是什么？”
“是山楂做的糖葫芦，我这次下山可是吃了好多呢，你要尝尝吗？”
“甜吗？”
“你试试就知道啦。”
清脆的笑语混着风声飘远，落在紫晨山的每一片叶子上。
属于沈棠溪的仙途，就从这串带着山楂甜香的糖葫芦开始，从十九师姐温和的笑意里开始，从玄子真君那道看似淡漠、实则藏着期许的目光里，缓缓铺展开来。
沈昌看着沈棠溪消失的背影，无声的红了眼眶，下次见面，就不知是何时了。
他拿出了从不离身的那枚玉佩，交给了玄子，“真君，这枚青兰玉佩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