只见门缝里露出一只血丝密布的眼,干枯枯地瞪向他们,瞬间便将人打量了一圈,却没说话。
徐绮咽了口口水,摸出那两枚似有特殊意义的铜板,朝对方展示了一下。
门缝立刻被“咚”地关闭。徐绮正纳闷,以为哪里出了错,而下一秒,里面响起锁链刮擦的声音后,大门彻底敞开了容人擦身而过的空间。
徐绮松了口气,与白廷仪交换了个眼神,示意他谨慎,而后先一步挤过门缝,迈了进去。
进门后,徐绮睁大眼,险些没压住自己惊诧的表情,环视四周,真是从未见过的画面——檐下蒙灰的羊皮灯黯淡,烛芯特意调暗至豆火大小,照不出多少光亮。院内天井铺着船上卸货用的旧芦席,约二十余人围坐的赌台上,压着块不知从哪弄来的残损盔甲作镇桌,正赌得酣畅淋漓。而深处,更昏暗的地方,细听还有骰子碰撞的脆响传出。
空气里仿佛混杂着陈年血腥气,掩盖在此之上,是某处燃起的昂贵龙涎香。
突然,夜鸦在头顶嘶鸣,一只大手横到了她面前,吓她一跳。
对上刚才那只血丝干枯的眼,徐绮猛地想起谭九鼎交代的事情还没结束。于是她假装镇定,从袖中掏出了五两纹银,递到对方手中,而对方还给她一块海外走私来的鹰洋,据她所知的价值换算,可远不值五两银子。
但这就是规矩。
徐绮收下,点头,那五大三粗的看门人就再也没阻拦什么,任由他们进去了。
白廷仪忍不住朝她凑近了些,仿佛只有她身边方寸之地才安全一样。眼神悚然四顾,发现除了门口,其实一些角落中看似闲聊休息的人也在虎视眈眈盯着他们。便猜到,那些人大概都是看场的打手。
此处危机四伏。
他小声问徐绮:“我们来这里找什么人?”
“一个百户。”
“怎么找?”
“榆木脑袋,你注意看有没有人挂着漕运衙门的铜符就行了。”
白廷仪一边腹诽,谁会把官符挂在身上来赌钱啊,一边用眼睛胡乱寻摸。这一看不要紧,还真让他盯上了一个!
赶紧拽拽徐绮衣角,朝那边用眼球子飞了下。
徐绮寻到对方,一巡睃,就觉差不多少——那人斜对着他们,一只脚踏在凳上,手里掐着一把骨牌,正目不转睛死瞪着桌上变化。那铜符就坠在腰上。
她想起谭九鼎状如玳瑁龟甲的手背,猜测若此人就是黄璋,那多半手上也会有陈年冻疮留下的痕迹,便打算凑过去看仔细。
哪知才迈了一步,视野中就有几个面色不善的人从角落里奔她走过来,最终横在了她与那赌徒之间。
来者一脸横肉,却笑眯眯。“这两位小官人,眼生得很呐?淮扬盐引有没有啊?”
徐绮不会傻到认为他们是在问真正的盐引。她努力回忆谭九鼎教给她的话:若有人刁难,怀疑你的来历,就说——“咳,盐引没有,但我这里有值二十两的牙帖。”
“哦?”看那人朝自己伸手。
徐绮只能硬着头皮又把两枚铜板递了过去。心里祈祷着能过关。
哪知对方仔细看过后,冒出一阵闷笑声,竟说:“有这种上等牙帖,小官人合该往里面请,外头这些小打小闹的,会掉了小官人身价啊。”
“不用了,”徐绮迅速拿回铜板,拒绝,指着那挂符赌徒的桌子,“我就好这口,在这里就行了。”
说罢她往前蹭一步,而对方就直接拦在了她面前,像堵墙一样。
没错,她被威胁了,准没跑。
更要命的是,谭九鼎的“锦囊妙计”到此为止,后面的事……他一个字也没嘱咐过。
难道要被赶走了吗?不,可能更糟,若是打起来,她和白廷仪只带了这么几人,胜算不大……徐绮的喉头浮动,生涩吞咽了一下,直勾勾盯着眼前这满脸横肉、笑不达眼的笑容,预感自己要交代在这里了。
跑,跑吗?
虽不甘心,但心里已经响起了锣鼓喧嚣的警报声,直叫她两腿发热,脚板发痒。
“哈哈哈!”一阵笑声突兀地插进紧绷气氛中,耳边忽闻一倍感熟悉的声音,“你怎么才来啊?你再不来给我撑台,我就输得连裤子都没了!”
那横肉打手回头,徐绮探头,众人都循声而去,只见从里面大步走出个高大之人来,寒冬天气手脚衣裤挽着,手臂粗壮有力,眼形如狼灵如猫。
“雷更生?”
徐绮破口而出,对天降故人,带着三分惊喜和七分警觉。自己现在是男子装扮,这人会不会戳穿她身份?但转念一想又放心下来,反正赌场的人已经起疑,处境再坏还能坏到哪儿去呢?
于是她灵机一动跟上了对方的话,应说:“弄牙帖花了点儿时间,不是叫你等我来再上桌吗?”
雷更生走近来,冲她咧嘴一笑。“我手痒忍不住啊,你还不知道我?”
那打手左右看看两人,似是信了,这回是真的露出乐呵呵的笑容:“原来是雷老大的人,就说该请进里间去,没错的,哈哈,那就不打扰几位了,请便吧。”
他拍拍雷更生的肩膀,而雷更生也拍了拍他,两人像是交情很好的朋友似的,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。
待清净了,徐绮才吐出一口气,抬眼看着人,道谢:“多谢雷老大相助。”
“呵,我还道是自己眼花看错了……”他打量了一下男装的徐绮,又看了眼带着护卫却脸青了一半的白廷仪,打趣道,“怎么,有些日子不见,小情郎换了一个?”
“呃……”“你别瞎说。”徐绮无视耳朵飞红愕然的白廷仪,朝船老大嗔了眼,悄声道,“我有要事要办,过后再跟你解释。”她说着话,视线引向了专心推牌九而对这边毫无察觉的挂符赌徒。
见雷更生朝那瞥了一眼,徐绮便问:“你对那人了解几何?”
雷更生朝她嗤了声。“真当我是住在这里的熟客?”
徐绮摆了个“你不熟怎会跟赌场的人打成一片”的冷脸,引得他笑了两下。
雷更生点点头,不再狡辩,而是谈起了买卖来:“告诉你的话我有什么好处?”
“你开价吧,要多少钱?”
“哼。”雷更生戳了戳她的脑门,“你以为有钱能使鬼推磨?”
不然呢?
徐绮躲开他,抹了抹被碰过的地方,瘪嘴道:“那雷老大想要什么?”
“嘶……我想想。”他还真煞有介事地摩挲着下巴思考起来,片刻后,“不如,拿你的真名来换,如何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