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二、节论是非(1 / 1)

一次前往齐国的途中,苏代行经魏国大梁。岂料魏王得知他的行踪,竟下令拘捕。原来魏国担心苏代作为燕国旧臣且名望甚高,若放其归燕,恐增强燕国实力,对魏不利,故欲将其押送燕国处置。身陷囹圄,苏代并未慌乱。他暗中使人向魏王进言,剖析利害:“苏代若归燕,燕必用其谋。燕国与秦、赵关系微妙,若苏代为燕谋利,或联秦制赵,或合赵图魏,皆非魏国之福。且苏代若死于魏国所遣,其门生故旧遍布列国,魏岂非自招怨恨,徒惹强敌?不若释之,令其远行,魏国置身事外,方为上策。”魏王闻之,深觉有理。扣押苏代不仅无益,反可能引火烧身,遂下令将其释放。苏代脱困后,深知魏国非久留之地,便转道南下,投奔了相对安稳的宋国。

宋王偃虽处四战之地,却素有雄心,亦闻苏代之才名震动天下。他深知在这大争之世,一位顶尖的纵横家意味着什么。若能得其相助,或可于列强夹缝中寻得一线生机。于是,宋王以极高的规格、极其隆重的礼仪,在睢阳宫中亲自接见并盛情款待了苏代,言语间充满了敬重与笼络之意。

然而,宋国的安宁是短暂的。东方霸主齐国,对宋国膏腴之地觊觎已久,灭宋之心昭然若揭。齐国大军压境,兵锋直指宋国腹地。宋王偃惊恐万分,昔日富庶繁华的景象仿佛即将化为泡影。危急关头,他猛然想起了寄居于此的苏代,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。他涕泪交加地向苏代求救,恳请这位名动天下的说客,务必设法说服齐王罢兵,挽救宋国于危亡。

面对宋王的哀恳和往日的礼遇,苏代虽知此事艰难万分,却也难以推辞。然而,要说服志在必得的齐王放弃到嘴的肥肉,谈何容易?他思虑再三,唯一的转圜之机或许在于刚刚复国、正欲有所作为的燕国。念及此,苏代提笔修书一封,言辞恳切,详陈利害,恳请燕昭王看在唇亡齿寒之理及苏氏旧谊的份上,出面斡旋,助宋国解此燃眉之急。

燕国王宫之内,昭王姬职正为招揽贤才、图谋振兴而殚精竭虑。当他展开苏代的书信,看到那熟悉的笔迹和其中蕴含的请托之意时,心中顿时涌起一阵欣喜。他对左右心腹重臣感叹道:“先王(指其父燕易王)在位时,对苏秦、苏代兄弟多有倚重恩遇。苏氏离开燕国,实因子之乱政,非其本愿背弃。如今寡人欲雪先王之耻,报齐国当年趁乱破燕、几近亡我社稷之仇,非得上天眷顾,得此等经天纬地之才相助不可!苏代主动致书,此天助我也!”燕昭王当即以燕王名义发出诏令,言辞恳切,承诺既往不咎,并许以高位厚禄,盛情邀请苏代回国效力。

苏代接到燕王的召唤,百感交集。既有对重返伤心之地的忐忑,也有对燕昭王气度的感佩,更有一丝实践兄长遗志、为苍生谋利的使命感在召唤。最终,他决定接受邀请,回到了阔别已久的燕国。昭王亲自出迎,待以上宾之礼,赐予华宅美器,尊崇备至。两人在宫中促膝长谈,尽释前嫌,将目光共同投向了东方那个强大的宿敌——齐国。复仇与振兴的蓝图,在君臣的密谈中渐渐清晰。

一日朝会散罢,众臣鱼贯而出,空旷的大殿更显肃穆。昭王特意留下苏代,与其在殿中缓步而行,看似随意地开启话题:“先生学究天人,寡人有一事不明,常萦绕于心,想请教先生。为臣之道,首重者,是否当为恪守仁孝、诚信、廉洁?”

苏代何等机敏,立刻洞悉了昭王的弦外之音。这位年轻的君王,是想借先贤的标杆,委婉地提醒自己这个曾“失节”于子之的旧臣,应注重品德修养。苏代心中了然,却不动声色,决定以退为进,遂顺着昭王的话锋,抛出一个看似合乎其意的完美人臣模板:“大王所问至理。臣试问大王:若有一人,其孝可比肩孔门曾子、商朝孝己,奉亲至诚;其信能如抱柱而死的尾生,宁死不渝;其廉能及耻食周粟的鲍焦、正直敢谏的史鰌(qiū),清白自守。以此三样天下称颂之高洁品行,来事奉大王,大王以为可乎?”

昭王听闻,面露欣然之色,这正是他期待苏代效法的榜样,于是颔首赞道:“若能得此等德才兼备之士辅佐寡人,寡人复有何求?足矣!”

不料苏代神色骤然转冷,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锋芒:“大王若真以此为满足,那恕臣直言,臣便无法再侍奉于大王左右了。臣只能请辞,回到那东周故地,躬耕于田野,食粗粝之粟,衣自织之布,了此残生。”

昭王愕然,大惑不解:“先生此言何意?寡人倾慕贤德,何错之有?先生何故轻言离去?”

苏代目光炯炯,直视昭王,开始了他的“纵横家宣言”:“大王明鉴!像曾参、孝己那般至孝,其效不过在于奉养自身父母双亲;如尾生那般守信,其用不过在于不欺瞒于他人;似鲍焦、史鰌那般廉洁,其功不过在于不窃取他人财物。此三者,皆为修身养性之德,独善其身之功。然而,”他话锋陡然一转,声音铿锵有力,“如今臣立于大王殿前,所求者,乃进取之道,图强之术!臣以为,单凭廉洁之德,不足以成就功业,达致宏图;固守信义,有时反会束缚手脚,难以在乱世存身立命;恪守仁义,固然是修身明德的根本,却非进取谋国、开疆拓土的有效手段!”

昭王眉头紧锁,显然被这惊世骇俗的言论所震动,追问道:“先生之意,莫非修德养性,于治国安邦竟无益处?寡人愿闻其详。”

苏代毫不退缩,引史为证:“若仅凭修身养性、独善其身便可安邦定国,那么请问大王,秦军何以能出殽函险关,东向而争雄天下?齐师又怎会离开那固若金汤的营丘,四处征伐?楚军又为何要跨越疏章(楚地),北进中原?再观上古,尧、舜、禹三王何以能更迭天命?齐桓、晋文等春秋五霸又因何能轮番号令诸侯?究其根本,皆在于他们不拘泥于独善其身的小德,而胸怀天下,行进取、变革、权谋之道!此乃开基立业、称雄争霸的不二法门。”

他稍作停顿,直视昭王眼中闪过的光芒,继续道:“若大王治国,果真以独善其身为最高准则,那么臣今日之言便是多余,留在此地更是徒耗大王光阴。臣确实应该即刻返回东周,荷锄耕田,何必在此庙堂之上空谈误国?大王试想,昔日楚国攻取战略要地章武(疑为楚地名或泛指其扩张成果),诸侯纷纷北面而朝,畏其威势;秦国夺取河西、西河之地(西山泛指),列国莫不西向而朝,服其强大。当年我燕军若能在周天子王畿之地坚持不退(暗指某次燕国参与的对周或他国军事行动),那么天下诸侯的目光,又岂会轻易转向他国?”他进一步阐述其核心战略思想:“臣闻之,善谋国者,必先审时度势,度量本国疆域之广狭、人口之多寡、府库之盈虚(此即‘量权’),再权衡兵力之强弱、甲胄之利钝、士卒之勇怯(此即‘揣情’)。如此谋定而后动,方能克敌制胜,功业可成,威名可扬。反之,若不度己力,不察敌情,贸然行事,则鲜有不败亡者。”

苏代见昭王凝神倾听,陷入深思,知道自己的“重锤”已经敲击到位,是时候点燃君王胸中的进取之火了。他话锋再次巧妙一转,直指核心:“而今,臣已窥知大王胸中,必有东向而伐强齐、雪国耻之宏图大志!”

昭王被一语道破心机,又惊又喜,脱口问道:“寡人深藏之心事,先生何以知之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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